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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我青仔嶼青蔥翠綠 |
我愛寧靜、純樸綠島，出淤泥而不染，更懷念先人篳路墾殖，口耳相傳的事蹟，割捨不了青仔嶼的哺育之情。
夏日，湛藍海天共一色。偶然，遠方天際降臨一襲扭擺蛇腰的龍捲風，我佇立在珊瑚礁岸邊，看著它婆娑起舞。聽長輩們說，那是「飛龍在天，下凡汲水」，有福氣的人才觀賞得到；漫步在貝殼俯拾即是的牙白沙灘上，眼前燈塔下一簾雨幕，掀開它，即能步入雨中！原來，島上的小男孩在四十多年後，也可以擁有世上最美麗的回憶。
秋冬凜冽，季風無情，滾滾浪濤掀起的浪花瀰漫島上，濃綠的樹梢染成焦褐色，我在先人咀嚼過挾帶鹹苦的海風中也品嚐到苦中帶甜的滋味。
每年，觀世音菩薩生日前後，不知名的鯨魚會迴游綠島近岸處，盤桓幾日，叩著頭獻上一柱柱的水香為鄉人祈福，即使大白天正在上課，老師也會機靈彈性改為戶外教學，這經驗的知識織就了如夢的童年。看看童話圖畫上鯨魚噴出的水柱，如花灑倒立，呆痴又無趣。
綠島原不該有「火燒島」這個不雅又帶政治意味的註冊商標。數百年前，島上雨林茂密，連株老榕、濃密的毛柿、良材楠木、驕貴的象牙木、白果纍纍的草海桐、春不老經冬仍綠，掛著一串串深紫漿果、七里香狀似肥胖小辣椒的紅果，偎依密葉枝椏、鳳梨般碩果垂垂的野菠蘿、環島珊瑚裙礁上的水芫花、低灌木林等，可曾冷落了綠島的「青蔥翠綠」；百千種的貝類、魚蝦、珊瑚豐富了礁岸的色彩；雁鴨、蒼燕鷗、鷹鷲、八哥、小雨燕、鷺鷥等五十多種鳥族，吱喳啾啁唱遍了山林；山羌、果子狸、雉雞、八卦穿梭林間；臺灣狐蝠則獨鐘情綠島。
拓荒先民口中的「青仔嶼」，是名副其實的，她古樸亮麗，饒富生意。觀音洞前牌樓鐫上的聯語「綠水青山觀音聖地，島上風光菩薩洞府」，正應是綠島本來的面目。
綠島，山不高大，「火燒山」聳立二百八十餘公尺；水不深長，「鱸鰻溝」流水三千餘公尺。
「山不在高，有仙則名。」觀音洞府裡，「石觀音」靜肅慈顏，遠近信徒、香客虔誠膜拜，不絕如縷；「牛頭山」上的老牛，默默地勤苦奉獻，無怨無悔地翻犁牠二百餘年的耕地，臨終還要坐化觀音洞前，被上一席茵綠的草原，供遊客駐足倘佯，且讚嘆眼前秦漢玉關的「門樓岩」。牛頭山，這莫不是移民墾荒的精神麼！西洋傳說中，藤蔓護著的睡美人，也在綠島演上一齣亙古的變奏歌劇，只是「海參坪」的「睡美人」換了一隻「哈八狗」守衛。她仰天一躺，秀髮飄逸，飄進了太平洋，梳洗千年也洗不淨的情絲，情絲要梳洗到那一年？要等到那個世紀呢？
「水不在深，有龍則靈。」鱸鰻溝，淙淙流水哺育觀音的子民，九母龍溝、觀音溝、溫泉溝、公館溝、尾湖溝、海參坪溝等水稻梯田裏摻和了多少島民的血汗。朝日溫泉，在旭日東昇後，又再度洗盡前夜禾下鋤的汗滴，仍舊是日影斑斑的臉龐和一身清爽利落，奔馳田間，跟著老牛的步履，緩緩地犁出一田田的甘薯籤和一地地的落花生。
但「冬季燒了滿山的褐紅，春天臨了又將灑下一地的綠」，不知何時竟成了「青仔嶼」居民，對這「火燒島」再現青蔥翠綠的殷切期望。
是文明人的燒耕濫墾而冠上了「火燒島」之名？
文明的劫難降臨了綠島，你看！
福木，這種闊葉常綠喬木，鬱鬱森森，兀自矗立青仔嶼已千百年，墾殖先民伐木築室以居，楠木獻出了可貴的生命。童年時，跟母親入山砍柴，眼見的已是滿山遍野私家營造的銀合歡、木麻黃、相思樹林了。「但見悲鳥號古木」，記憶中僅見幾株楠木零落山間一隅，橙黃的果實稀疏無奈垂掛枝頭，曾讓青仔嶼驕傲的楠木林，已在我們的記憶中消失了。
俗稱黑樹仔的「象牙木」，橢圓厚實的葉兒，在春露、秋雨嫩芽初吐時，由淺綠，褐紅轉而黛綠，善變如村姑，叫君恣意憐。從火燒山遠眺，其芳蹤處處，或潛沉於溝谷，其形如一柱擎天，或鰜鰈情深；狀如倒懸流瀑，或屈詰盤踞，舍利幹盡出之態，無不見其婀娜多姿，見其剛毅沉雄。曾經「古木無人跡」，而今紅顏命薄，是因叫人憐惜？是因不耐蟄居？抑或匹夫有罪，懷璧其罪？東管處的關愛體恤「偏何姍姍其來遲？」散入王謝堂前及尋常百姓家，矯情弄姿的象牙木，又奈若何？
君不見俗稱海梅的「水芫花」，宛如老天爺賞賜，繡在青仔嶼礁裙上的蕾絲，龜灣、左坪、溫泉、海參坪、公館鼻頭、中寮鼻頭等是她們環島競豔的舞臺，「風吹梅花滿岸香」，立春降臨時，盡情地齊唱梅花頌啊！乾旱時，匍匐在珊瑚礁上，苦楚地伸展她們鐵色堅實的筋骨，只是為了一把芳香帶澀的泥土，幾灑鹹巴巴的浪花。夏日，豔陽肆暴，綿密細碎的瘦葉，緊緊貼住縱橫交錯的柯枝上遮蔭，只是為了找個安身之處。海梅啊！妳又何能幸免亮相樹石展覽會場，成為眾人的玩物。
這是文明人的痛惜麼？
我無緣目睹蒼鬱的楠木林及它遭受暴虐的殘況，象牙木又即將在崖岸峭壁、山谷林間除名，海梅啊！殘喘之餘，落落地散布裙礁上是妳僅有的堅持。
「一個社會若失去了它原有的記憶，將不再有自信。」對此，我們將如何不垂喪！
青仔嶼啊！你為了生計已恩寵了楠木；綠島啊！請不要再為了一丁點的奢想而背棄象牙木；淑人啊！也請還給水芫花一環只有海風吹拂，浪濤滾滾的湛藍海岸，和一襲繡有黛綠青蔥蕾絲的礁裙。
文明的劫難又將再度降臨綠島，你聽！環島公路上成群呼嘯而過的摩托車；妳看！腳踩珊瑚裙礁的點點人群。
觀音洞府內，露天廊道上，信徒余傳壽等所立之板製對聯「暮鼓晨鐘驚醒塵寰名利客，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」，能不引人深思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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